发一个到老大这里咯——美（略）

　讲述一个美男子的故事 

　　故事从这里说起吧。 
　　我的老师张后生对我许诺封我做体育委员的时候，他呲着牙蹦跳着，他用两根手指头捏着梳子在头发上比划的姿势都显出了忙乱，在乡里的黄麻泡黑了村子里的池塘水的第二年，从不下地的他也被那年的毒气缠上了，他的两支手上全部生着毒疔子。 
　　他许诺，是因为我和海爹爹的好关系，也因为我曾经用草药治好了几个人。 
　　作为学生，作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老师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权威，可是我不喜欢他，就在前几天，我还只是弄了些护坡草根随便的裹在他的手上，做着这些的时候，我甚至有促狭的快感，我看着他手上遍生的指叉、泥鳅肚、骨节疔之类的东西，嘴里啧啧有声，可是我就不治好他。 
　　十指连心，更何况手上长的这些毒物又是如此历害呢，骨节疔长在手指关节上，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痛，指叉生在手指和手指之间，只好用棉花球撑开，泥鳅肚生在指肚子那里，肿得透明。这两天的夜里，我听到他一晚一晚的杀猪似的嚎叫，叫得人心里慌。 

　　张后生，是村子里的人对他的专称，后生的意思就是说小伙子相貌生得好，在我们那里却也是一个贬义词，意指他的相貌中看但不会做事情。他的做土匪的父亲在49年就被砍了头，土匪父亲强抢的老婆这些年好不容易拉扯大他们三兄弟，供他读到了高中，最后他没能踏进大学的门槛，倒成了他成天游手好闲的理由。张后生的母亲我们叫他张婆婆，这个裹脚的老太太，一直让村里人揣测她的来历，村里人有大把的理由相信她原本出自大户人家，但是她从来不说，倒是从她供张后生上学的狠劲儿又从侧面印证了人们的推论。 
　　读书到了高中，应该在村里算得上半个秀才了，所以张后生做了村子里的民办老师，不过他从做班主任到数学老师再到体育老师，大家也大可以看出来他的郁郁不得志。但是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张后生对付我们学生还是蛮有一套的，我就给大家举个例子吧： 
　　有一天，轮到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抓了两个同学一左一右的站在他的讲台旁边，他给他们取号为“左右将军”，他逼着他们交待是谁是黑板上写下“张后生不要脸” 的句子，这“左右将军”也不是好惹的，逼急了之后相互使个眼色，抱住他的两条腿就朝两边瓣，指望着摔他一个四脚朝天，不幸的是被他查觉了，他一手抓一个，拎着他们的衣领象坨罗一样的旋，旋到他们两个最后东倒西歪的走路，引来同学们阵阵的喝采声，按理说这事张后生出足了风头吧，可他不，下课的时候，他叫来所有的男同学一字儿排在教室后面，他说“你们脱鞋吧，你们把裤腿挽高点吧，你们要去给学校的芋头地里除草去呢”，最后的结果是他抽来藏在背后的竹扫把条来哈哈的笑着打了我们一个鬼哭狼嚎。 
　　他够毒吧，他够阴吧，所以我不喜欢他。 

　　当然，我是要治好张后生的，我正要显摆我从海爹爹那里学来的药方子呢，更何况还有当体育委员威风的机会呢。 
　　张后生手上的毒疔好治，不过是用败毒的土大黄，提毒的七叶一枝花、五爪龙、芋麻根，加上一些降火的满天星敷上几次就可以了，这些地里面多的是，当然七里一枝花照例还是要向海爹爹讨要的，而让我最高兴的是我还又从海爹爹那里多学了一个方子。 
　　在我给张后生上药的时候，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脸色，他厌恶的皱着眉头，可我不管不顾，我洒上一些切得细细的满天星叶子在刚开膛的癞蛤膜肚子里，朝他一只手的手心敷上去。我心想，“五爪抓心”你都得上了，疼死你！海爹爹说张后生手心里长的一个小疮子叫做“五爪抓心”，是最历害的疔子中的一种，他半夜的嚎叫都是因为这个痛出来的，当然，他嚎叫的另一个原因是屁股缝里还长了一个“老鼠打洞”的疔子，这个我没给他敷药，我让他自己拿一块布包了癞蛤膜贴在屁股缝里，我只说“包好了啊包好了啊，这个疔子长穿了是会要命的呢”。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张后生的这些恶疔子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药治，海爹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但我总觉得不喜欢张后生的海爹爹阴着摆了他一道，虽然七八只癞蛤膜治好了他，不过也够他张后生恶心的了。 

　　我想张后生是聪明的，要不然他不会偷海爹爹的七叶一枝花，他一定也估到了，所以他也没有让我当体育委员，他还常常罚我的站，让我恨着他的忘恩负义。他将海爹爹园子里种的稀奇药偷得干干净净，让他发了一笔小财，每当我看到他在我家开的小店里趾高气扬的买烟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骂他“狗日的”。 
　　本来说，凭张后生的长相完全可以在村子里面和混混们打成一片的，村子里的混混们都不做事情，这一点和他张后生一样，做混混的人也都生得漂漂亮亮的，要不然他就混不开，因为既然是做混混，在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说些坑蒙拐骗和打架闹事之外，勾妹仔是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了，这除了油嘴滑舌，没有一张好五官是行不通的。 
　　张后生就生得好五官，可是他读得书多，这就成了他的难题，他一方面排斥他们，他看这些人的时候眼角常常带着鄙夷，一方面又在心里想着和他们一样的威风。 
　　严格的说，混混们和张后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借着张后生的鬼点子，也指使着他闹事惹祸，张后生则借他们的威风在村里子欺软凌弱，两方各得其所。 

　　我一直想不明白张后生他们三兄弟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在书上见着那些“人之初，性本善”或者“人之初，性本恶”的辩论，辩来辩去的结果是谁也不能说服谁，我只是固执的认为如果张后生不读那么多的书，也许他就老实一点了，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他的秀才身份成了他不用下地做事的挡箭牌，书本让他多了一些小聪明，他将从海爹爹那里偷来的一种药养在了他的菜园子里就是证明。 
　　我说不出来那种药的名字，海爹爹是不会告诉我这个小毛孩的，有人说那是一种麻药，有人说是迷药，也有人说那个是婴粟果，就是通常说的鸦片树，它有着锯齿形的叶，开球形的果，人要是凑上去闻的话会心闷气喘。 
　　为这药，张后生的大哥曾经要动手揍他，可是被张婆婆护住了，张婆婆对这个幺儿看得紧，她把家族复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张后生这些年读的书上面。这个小脚的婆婆对人和蔼，从来不和人争执，可是在护她的幺儿的时候连性命都是不顾的，她可以上吊喝药，就是不允许张后生大哥动他一根手指头。 
　　张后生的大哥我们叫他做张姑娘，姑娘的意思在我们那里是指出嫁了的女子，没出嫁的女子我们叫姑儿，这和邻近的湖北省的叫法刚好相反，如果你在我们那里叫一个没出嫁的女子做姑娘，那是铁定会遭来一顿骂的，但是张姑娘不骂，他是大男人，我们这样叫他只因为他娶了一个说南乡话的媳妇，我们村里说南乡话的人相当少，以至于村子里的人好多都听不懂他媳妇说的乡音，他这样就好比把自己嫁出去了一半一样，所以他这外号来得贴切。 
　　我要是跑去到张姑娘那里，必定就是找他要书去了，张姑娘家里对我来说就好象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藏着好多的书，他还教我下象棋，吹笛子，总之，快三十岁了的他当我成为他的一个玩伴，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着来教我。 
　　也许是我什么都想学一手的虔诚样子打动了他吧，我看着他的仰慕目光总是能让他兴奋起来，他常常用笛子吹一些好听的曲曲儿勾我，在我的哀求声里骄傲的写下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懂的简谱，并一次次默许了我对他家里的大查找。 

　　前两年，我看【卧虎藏龙】的时候，我对片中的玉娇龙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从张姑娘那里的【今古传奇】上面看到的玉娇龙会变得那么凶悍呢，书上的玉娇龙不是娇滴滴的大家千金么，那章子怡的样子也算得上大家千金？不过当我看到老谋子拍出来的【幸福时光】，我的疑惑也就失去了意义，老谋子能把莫言先生的【师傅愈来愈幽默】改成那样，凭白无故的出来了瞎子和一个董洁，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新鲜事呢。 
　　强势就意味着可以肆意的强奸，李安和老谋子就是这样强奸读者和作者的。而对强权的欲求从来就是人性的深渊。 
　　人要出头，首先就要在你呆的地方威风起来，虽然张后生的威风是村子里的混混们赏给他的，他还是照样得意，他总是出现在闹事的最前线，然后缩着脖子等人帮他善后，再然后成为他新一轮夸夸其谈的资本。 
　　我们的村子里一直有几个打架王，只不过他们往往只是好打抱不平，他们对张后生的行径是不屑的，可是当他们看见张后生吃人家的拳头时，扛不住同村的面子又为他作了不少的枉大头，还惹来一些骂名，连带着他们蒙羞。 
　　有一次，邻村里来了一队外地过来杂耍的人，在禾场上铺开的场子就被他张后生砸了，本来杂耍团是不收钱的，全凭着乡亲们的兴致凑份子请了来，多给了人家不嫌，少给了人家也不会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他张后生看见台上面一个女子手上的绣绸舞得好看，硬是捧一把地上随便扯来的野花挤到台上去了，他一边儿嘻皮笑脸的献花，一边儿就朝人家脸上吧叽过去，当时的民风还没有开化，他的孟浪举动招致了杂耍团大刀队的追赶，长把片儿刀剁掉了我们村里哑巴的几节手指，杂耍团最后的结果是被拖拉机拉走一队的伤员。 
　　他张后生也是有武器的人，他的武器是一条皮革的传动带，隔着几公分铆着铁锣母，打在人身上一定就是一条的血印子，这武器经常被他捆在腰里，不过我从来没看见他用来打过人，包括那天晚上，他只是吓得跳到水坑里面去了，没办法啊，村里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打起来就乱了套，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伤者一片。 
　　那一阵子，村里的老人见了他就骂，他却是得意洋洋的，逢见青年们聚在一起就吹嘘开了由他引起的那场哄哄烈烈的打斗，吹嘘他对杂耍团女子的奇思妙想。 

　　癞蛤膜事件之后，张后生对我的惩罚就没有停止过，我常常成了在操场上孤独的奔跑者，并默默的忍受他的竹条和腿功，他总是让他的的白球鞋在我的身上得到足够的擦拭，之后才满足的掏出屁股后的木梳子在头上忙乎。 
　　我想着抱复，所以那天下学后我悄悄的从窗口潜入他的办公室，我藏了半蛇皮袋子的癞蛤膜和水蛇在他的简易木床的被子里面。我远远的趴在围墙上看，等着看他的狼狈样子，不过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叫了学校里的一个高个子姐姐进去，大概十来分钟吧，他和那个姐姐光着屁股从房子里面滚了出来，那个姐姐年纪应该大不了我几岁，吓得直哭叫，他用力的捂着她的嘴，最后他狠狠的打她的耳光才让那叫声停了下来。 
　　我是唯一的目击者，我也不敢乱说，我悄悄的告诉海爹爹听，他气得直骂“畜生”，他的骂声又引起了海爹爹的孙女的询问和争论，海爹爹的孙女直说我乱编排人，还说要找张后生问明白，吓得我更加不敢和其他人说这件事了。 
　　这件事对海爹爹的打击是深重的，总之在他明白孙女喜欢张后生之后，把他的孙女关了差不多足足半个月。可是一个大活人又如何关得住的呢，到海爹爹的孙女再往外面跑的时候，海爹爹仿佛一下子老去了一大截，万幸的是，海爹爹的孙女从小就在园子里打理她爷爷的药草，张后生从她家里偷的药草制成的催情药一入她的嘴就被她试了出来，不过她的一身衣衫就被撕得不成样子了。 
　　那天晚上，海爹爹烧了好大的一场火，海爹爹举着火把硬生生的烧了张后生的办公室，在他返回来要烧张家的房子的时候，他和跪在地上的张婆婆抱着哭成了一团。学校没有追究这事，因为到底家丑不可外传，这事要说与联校或者乡派出所知道，学校的声誉和校长的职位也就不保了，于是不了了之，只是开除张后生算事。 

　　张后生做不成老师了，没有了学校里发的工资，他的手头紧张了，不过他有他来钱的路子，他乘着大哥张姑娘两口子出门的空当日子，将他池子里面的鳝鱼卖得一干二净，他也卖他二哥强儿辛辛苦苦从外面抓来存夜的蛇，还有放无情钓钓来的乌龟甲鱼，总之什么东西落入他的眼了，就被他卖了。那几年青蛙呀蛇呀乌龟甲鱼等等的能卖好价钱，我看见过张强儿抓蛇的猛劲儿，什么毒蛇他都敢抓，手上也没少被蛇咬着，有几次连命都差点搭上了。 
　　哦，说一下，我们那边叫男孩子的小名都是取他的大名后面的一个字，前面加上姓，后面加上“儿”字，李强儿张强儿的叫唤。 
　　大哥张姑娘和二哥张强儿管不了他，因为他有老妈子护着，他两兄弟言语说得重了，张婆婆都会骂的，如果不是张后生自己做重太出格，本来有张婆婆在的日子，他们不会分家产，张后生的日子还是好过的，最少有两个白为他出力的大哥。事情的起因在张姑娘的媳妇煮饭的时候从灶膛里扒出来了一团泥，敲开一看，土块里竟然是荷叶裹着的一块鹅肝，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张家家里养着的十几只鹅为什么会奇怪的死去了，那些鹅剖开膛来，只只都没有肝脏，原来被他张后生用脚踩在鹅背上把肝从屁股后面挤出来烧着吃了，平日里张姑娘的媳妇为这鹅的事没少受气，于是吵了起来，张婆婆挡不住，只好分家求得太平。 
　　我还是常常跑到张姑娘家里玩儿，不过后来我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为张强儿和我家对面的香莲姐姐传信，他们越是如胶似漆，我就越是跑得勤，事情也出在这信上面，在他们商量着结婚的日子里，我将香莲姐姐写给张强儿的信让张后生转交了，这是让我深为后悔的一件事情，应该是香莲姐姐那晚约了张强儿过她那边去吧，反正张强儿和香莲结婚生小孩之后，张后生竟然大言不惭的让那孩子喊他做爸爸，他们两兄弟之间便如同仇人一样了，一见面不是骂就是打，到张婆婆明白的时候，她没有吃到那年的年夜饭就含羞去了。 

　　故事说到这里，我可以告诉您一个事实了，如果您说坑蒙拐骗的人大多獐头鼠目、形容猬琐，我可以告诉您这种观念是错误的，恰恰相反，美男子才是制造混乱的根源。一个自恃貌美的人往往横行乡里、为祸一方，而一个读了几本书的美男子总是目空一切，他做事情往往眼高手低，他对什么事情又都要指手划脚，他不放过他看中的每一个女人，他们的美貌被他们当成了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资本。书读得愈多，他的胆量就愈小，而他作的恶却愈大。 
　　关于张后生的结尾，我要怎么编排呢？这是个难题，我只能凭自己对世事的理解杜撰，也许您不认可这样的事实，但我想，这恰恰是世事的荒唐之处。 

　　那些年，对于死刑犯的处决方式就是打靶，张后生对这样刺激的热闹当然是不会放过的，我也不例外。我们的村子离靶场相当的近，靶场靠着河堤，枪决后的死刑犯通常还会放那么一两个钟头才会让人运走，我想这也是基于对普通民众起到震摄作用的考虑吧。 
　　在有一天警车从我家门口呼啸而过的日子，张后生抢过我家里的自行车就撵上了，我也是气喘喘的跑过去，最后我看见地上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张后生，行刑的刑警的子弹射穿了死刑犯的脑门，又钻到张后生脸上去了，我听到好多人说张后生活该挨这一枪，他这样的人打十次靶也不嫌多。 
　　张后生也就从此吃上国家粮了，他挨了一枪，坏了脸相，国家于是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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